遵化太極長拳小考

    引言：遵化位于河北境內(nèi)，京東150公里，燕山腳下，屬唐山轄。遵化舊轄三縣稱洲，后復縣制，今為遵化乃縣級市。遵化乃武術(shù)之鄉(xiāng)，太極拳在遵化有長短拳之分，十三式(太極拳)分為三節(jié)，共90式(也有稱88式的)，稱為短拳：太極長拳共四節(jié)108式，重復動作較多，所以在遵化有“長拳不長，短拳不短”之說。遵化的太極拳及太極長拳，皆由本鄉(xiāng)人士姚馥春先生所傳。

    姚先生名蘭，字馥春(1879～1941年)，為民國年間著名的武術(shù)家。先生一生嗜技如命，精少林、太極、行意、八卦，功臻上乘，爐火純青。少年時曾與本鄉(xiāng)人稱“大槍徐四”的徐明德先生習少林連環(huán)綿掌，其太極拳和太極長拳乃是于清末(1909年)在鄉(xiāng)與好友姜容樵先生(時為遵化縣衙師爺)同學于友人湯士林。湯先生乃河北青苑人，時任遵化知州侍衛(wèi)，后隱居北京而不知去向。

    姚先生民初曾逗留天津多年，時與李存義(單刀王)先生朝夕研練，并得韓幕俠、劉錦卿諸先生指導，與錢松齡先生最善，后先生入張兆東先生門下精習形意、八卦，并成為張先生門下最有影響的弟子之一。1928年姚先生受李景林先生之邀赴滬，作為發(fā)起人之一，倡導并參與成立了“中華國技學會”和“尚武進德會”，年輕的王子平先生被推舉為少林門長，而姚先生雖年已近五旬仍被推舉為武當門長。姚先生曾就任原中央國術(shù)館教拳，1929年浙江游藝大會，時任監(jiān)察委員，并于當年與其師弟姜容樵先生合著了《太極拳講義》一書，1930年由上海、南京兩版印刷發(fā)行，南京版為插圖，上海版為姚先生照片。當時的政界要員及武林名人張之江、于右任、李濟琛、李景林、張兆東、黃柏年等，為該書題詞作序。由此可見姚、姜二位先生在當時之影響非同一般。姜容樵先生在《太極拳講義》自序中說：“姚君嗜技如命，得斯術(shù)研習十八年，未嘗間斷，遂得盡窺堂奧。而行意、八卦亦皆獨到�！苯�先生還在其所著的《形意母拳》中列舉眾名人時說：“能混元力力達雙臂者，惟吾師兄姚君馥春�！庇墒强筛Q姚馥春先生治技之一斑。姚、姜二先生在合著出版了《太極拳講義》之后，原計劃再合著出版《太極長拳譜》一書，但由于歷史的諸多原因而未能如愿。乃是一大憾事。為承先人遺愿，筆者作為姚馥春先生的家鄉(xiāng)嫡傳后人(筆者之太極長拳和太極拳均學于姚先生的兩位再傳弟子戴林和陳保援二位先生)，有責任，更有義務(wù)挖掘整理好這一中華武術(shù)遺產(chǎn)，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傳承人的不同，遵化太極長拳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盡管拳式脈絡(luò)一致，但也存在著動作分式(過渡動作較多)不清不同，拳式名稱(大名小名)有異的現(xiàn)象，現(xiàn)根據(jù)師傳并參研同門前輩口述及記錄整理，先行做太極長拳小考，并整理太極長拳名式錄，以存其真，容后再行詳細整理《太極長拳譜》，以補前人之憾。

    遵化太極長拳共四節(jié)108式。按《太極拳講義》所述：“清初太極拳專家王宗岳創(chuàng)太極長拳。始有長拳、十三式之別”。此話之意即為：在王宗岳之前，十三式也有稱長拳者，嗣后太極拳才有長短之分。后世亦有將十三式前后顛倒、左右互移而稱長拳的。亦可佐證。太極拳譜中亦有“長拳者，如長江大海，滔滔不絕”之說。然而，長拳者，乃舒展大方、環(huán)環(huán)緊扣、放長擊遠之謂，亦非拳式長短之為，實為風格所異。世有所謂“增加太極長拳”者。乃是增加十三式動作名稱而為，亦有謂某某依十三式而創(chuàng)或編太極長拳者。其不知十三式再編再創(chuàng)再變?nèi)詾槎倘�，縱使其拳式再長，亦是短拳而不為長拳。

    遵化太極長拳，與世之所傳的所謂“太極長拳”不同，非由十三式翻而編之。乃另有其源。金恩忠《國術(shù)名人錄》中有載：“湯士林，河北青苑人，十一歲被太白山道人攜往山中，傳授太極拳及太上道訣，居山中八年，技乃大成。下山后又拜定州的許占鰲(許為郭云深和董海川之高足弟子，有“賽羽毛之稱”——筆者注)學行意拳和八卦掌，藝乃益精。其所習太極十三式，與今之南北所傳者，亦大同小異，惟太極長拳，與今之治太極者，不惟名稱各異，其用法及進步之速，尤非十三式所能及也�！贝苏f與《太極拳講義》中所述的“湯先生之太極拳學于許占螯先生”雖有異，但應屬實，由此而知，湯先生的太極拳及太極長拳非學于許占螯先生，乃由太白山道人所傳當屬無疑�！短珮O拳講義》中述原時所稱的“而湯君所傳特存河南嫡派之長拳”早年曾引起過爭議。另外關(guān)于“許先生之太極拳乃以友誼關(guān)系學于陳耕耘之子某，得自友傳，而非師授人室所傳，故同門多未知其精太極”一說，本身就帶有懸念，所以后人有考證為陳延熙者。如李師融先生2000年在武術(shù)刊物上說：陳延熙在1900年到1906年間，在天津授拳時傳許先生太極拳，并將乾隆時太極拳古拳譜抄本同時增予了友人許占螯。但是，關(guān)于陳延熙先生的活動年代，于志軍先生在武術(shù)刊物上另有考文說：延熙子承父業(yè)，繼續(xù)走鏢于東。在1900年到1906年問。陳延熙正在山東授拳，不可能到天津授拳。各說之間相互矛盾，由于歷史資料缺乏，難辨真?zhèn)�，今只存疑而錄。但�?jù)分析，“許占鰲先生之太極學于陳耕耘之子某”，只不過是一種說辭，許先生之太極很可能由湯先生反傳，由于受當時傳統(tǒng)觀念和諱忌的影響，不能對外直說而不得不托辭，若學于陳延熙，即便不對外說，亦應對門內(nèi)人說，此其一也：其二是，古拳譜古香古色非常珍貴并不在許先生處，而在湯先生手上，確實是由湯先生傳給了姚、姜二先生，所以說，非常珍貴的古拳譜在當時是極具價值的，對于極端保守的陳氏后人來說，不可能連陳氏自己都不留(甚至連再抄本也不留)，而平白無故把原古譜送給別人的，至于許先生也是不可能隨便將其送人的，然而，道家在譜訣的傳承上卻是沒有家族觀念的，也只有道家多單傳或傳二不傳二，才有可能將譜訣傳與其傳人，金恩忠在其《國術(shù)名人錄》中清楚地記載了“太白山道人傳湯先生太極拳及太上道訣”，湯先生1909年已到遵化傳拳，在山修藝8年，向許先生學意拳和八卦掌最起碼也需要三四年，就算湯先生邊工作邊學習，加起來就是十三四年的光景，我們?nèi)魪?909年向前推13年，乃1896年，依此可推斷湯先生之譜訣非得自于許先生，而應為太白山道人所傳，才合于情理，這是世人都應看得明白的。關(guān)于太極長拳。據(jù)姜容樵先生自述，當年通過許先生的另一位弟子倪成玉先生的引見，曾就太極長拳的問題，親自拜見了許占鰲先生，“許先生謂斯術(shù)確為王宗岳嫡傳。世人多知有長拳，因傳之甚鮮，特不知長拳何若，至近今所謂長拳者，皆由十三式從而翻之，甲乙顛倒，先后互移，斯與此長拳有別矣”。之后，姜先生又在原中央國術(shù)館副館長李景林先生處演練過此長拳半趟，李先生觀后說：“斯術(shù)雖脫胎于十三式，但其鮮明易懂之理法較十三式之廣”(見《太極拳講義》)。由此可見，此長拳不僅有獨到之處，而且更有別于由十三式顛倒互移而為之的所謂的太極長拳。湯士林先生原系保定捕頭營捕快，據(jù)遵化史料記載：湯先生1909年作為遵化新任知州葉嗣高的侍衛(wèi)，隨行上任。另據(jù)前輩們講：湯先生上任之后，閑暇無事，在衙內(nèi)活動筋骨，于房前廊柱下，以前腿驅(qū)房之廊柱，柱即離石座拳許，雙手回摟，柱回原位。時姚先生之兄姚芝(《國術(shù)名人錄》中亦有傳)亦在衙內(nèi)當差任捕快，觀后甚是佩服，遂告知其弟。姚先生聞后，即往拜之，遂約亦在衙內(nèi)當差(師爺)的好友滄縣人姜容樵先生同學太極于湯士林先生。姚、姜二先生深得湯先生贊許，并結(jié)為金蘭。后來湯先生與姜先生先后他去，湯先生離遵前，除悉傳十三式及長拳外，還把所得的太極拳古拳譜(相傳為王宗岳著，是乾隆年間抄本，古香古色)全部傳給了姚先生，并為姚先生做了詳細的解釋。后來姚先生把乾隆年間抄本古拳譜傳與了姜先生。古拳譜歌訣下有釋，除十三式歌、十三勢行功心解外，其它歌訣均不載他譜�！短珮O拳講義》中的無極歌除宋書銘抄本有以外亦不載他譜，無極歌和太極歌如下：

    無形無象無紛挈

    一片神行至遣夸

    參透虛無根蒂固

    混混沌沌樂無涯

    太極原生無極中

    混元一氣感斯通

    先天逆運隨機變

    萬象包羅易理中

    由歌訣看，似應為太上道訣之內(nèi)容，理應為太白山道人所傳。關(guān)于太白山道人其上不可考，今已不知太白山道人為何人，至于太白山道人所傳之太極長拳的來歷，與傳說中張三豐所創(chuàng)武當內(nèi)家太極拳有無淵源關(guān)系，亦不得而知，亦待明者考而證之。另據(jù)唐豪先生考證說：陳家溝祖上亦傳下了108式的太極長拳，但因其后人不慎，就像丟東西一樣把太極長拳給丟失了，不知是其后人沒當回事，還是真的不小心，抑或……到陳長興時，已僅存其譜而無長拳了。然其后人根據(jù)世傳長拳一說，今亦在極力尋找太極長拳線索，因有人發(fā)現(xiàn)山西的通背拳與陳譜相似，所以就有陳溝人認定山西的通背拳即為其祖?zhèn)鱽G失的長拳，但是，無論是山西的通背拳，還是陳家溝僅存的陳譜長拳皆非108式，與世之所傳的108式太極長拳亦難合一。然而，遵化所傳太極長拳。包括重式動作正好108式，與世之所爭論的所謂的丟失的108式長拳是否有關(guān)系，亦不得而知，亦沒有必要非要把兩者掛鉤不可。但有一點可以證明，此太極長拳并非直接授自于陳氏，乃是由太白山道人所傳無疑，僅此而已。在《太極拳講義》中對長拳有過簡單的闡述：“長拳有北派長拳，有廣平長拳，雖姿勢有別，其理則一。今人多以十三式為長拳，殊不知十三式外另有一長拳。王宗岳之順項貫頂兩膀松之歌訣，暨拿住丹田之氣，并披閃擔搓之皆論指此長拳而言也�！备柙E及二十字訣如下：

    順項貫頂兩膀松

    束烈下氣把襠撐

    胃音開勁兩捶爭

    五爪抓地上彎弓

    拿住丹田練內(nèi)功

    哼哈二氣妙無窮

    動分靜合屈伸就

    緩應急隨理貫通

    披閃擔搓欠，粘隨拘拿扳。

    軟掤摟摧掩，撮墜續(xù)擠攤。

    載于《太極拳講義》中的古拳論乾隆抄譜，除無極歌和太極歌及打手歌外，共有歌訣七首并嵌二十字歌訣和十三勢行功心解。在《太極拳講義》中疑歌訣一的“束烈和胃音”兩處為錯誤，但為保其真而原文錄出，未作正誤。在1991年由沈壽先生點校出版的《太極拳譜》中說：有把“束烈”改為“束肋”的可通。但也未對“胃音”作正誤。前人因在傳承譜訣時，常因方言和文化等方面的原因而造成耳誤(音誤)或筆誤(錯字)乃至長期得不到糾正而以訛傳訛。對于拳譜傳承中的錯誤。若不深入拳學實踐，光憑文字是很難辨明其真?zhèn)魏驮�義的，致使有很多譜訣長期不得正誤。從練拳的體悟看，把歌訣中“束烈”改為“束肋”雖可通，似乎是對的，但只要稍懂內(nèi)家拳要領(lǐng)的人都能體會到：“束肋”只能是提氣，而不能下氣，只有“肋張才能氣下”。若把“束烈”改為“束腋”或“虛腋”似尚有合拳意，因為只有“束腋”才能開肩，開肩而“腋虛”，所以“腋束而肋開，肩沉而開，胸必起，背自拔，胸自含，氣自能下”�！拔敢簟钡脑�意更不能僅從字面上去辨，“胃音”疑為“背筋”或“背心”之音誤或筆誤�！氨承摹奔粗负蠹贡�，亦可指胸背之中貼背側(cè)，胸乃前心。背為后心，背心即后脊背�！氨承拈_勁”即可“胸松背緊”，與“沉肩墜肘”相合，所以能“牽動往來氣貼背”。因為，在拳中講究“不用拙力，勁運其內(nèi)，勁起于腳，縮于井(肩井穴)開之于肩，撐于臂而爭于手，力由脊發(fā)，全在胸中腰問開合”。所謂的“兩捶爭”也即兩手爭勁，爭勁源于開勁，開勁原于撐合，手之爭勁乃是開之于肩的，肩開膀白松，膀松肩合背自裹。背裹勁自開。因為“胸中開合”有賴于背肌的松緊、屈張，即“背肌開勁”，按字典所釋“肌”的舊稱即為“筋”字，“背肌”即是“背筋”。所以說，勁開之于背脊抑或肩背，若將“胃音”改為“背心”或“背筋”乃是合乎拳意的�！绊橅棥焙汀笆�腋”對應的是動名詞，而“五爪”對應的則是名詞，把“胃音”句改為“背心開勁兩捶爭”或“背筋開勁兩捶爭”，不僅符合拳中之意，也符合歌訣對仗之則。為復歌訣本意，以正其誤，筆者不揣冒昧，復歌訣一首如下，若海內(nèi)明者指誤。幸甚!

    順項貫頂兩膀松

    束腋下氣把襠撐

    背筋開勁兩捶爭

    五爪抓地上彎弓

    無論遵化所傳太極長拳創(chuàng)自何人，乃是中華武術(shù)之精華。識者如珠璣，不識者則認為是外家慢練，但其鮮明的風格和實用特點是不可輕忽和否認的�！皵Q裹爭合，伸筋拔骨，縮筋轉(zhuǎn)骨，易筋洗髓”，是太極長拳最大的特點。雖有說其拳脫胎于十三式(抑或比十二三式更早亦很難說)，然其鮮明易懂之理法較十三式之廣，自有其歷史存在的價值。在太極長拳中除蘊藏著“龍、蛇、鶴、虎、馬、雞、鷹、熊、鳳、猴”十大形外，它還有“披閃擔搓欠，粘隨拘拿扳。軟棚摟摧掩，撮墜續(xù)擠攤”二十字訣為用。此二十字訣，在吳孟俠先生1958年所著的《楊氏太極拳九訣八十一式》一書中被稱為楊班侯秘傳，每字演而為五字，所以又被稱為“五字經(jīng)訣”，顯系后人依“二十字訣”潤改之作(見沈壽先生1991年點校出版的《太極拳譜》)。遵化太極長拳的“擰裹勁、探拔勁、爭合勁、沉墜勁、縮長勁、屈縱勁、蹬插勁、整體螺旋勁”等，與短拳十三式的確有互補之作用，若兼而習之，功效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