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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璞與易學

郭璞與易學

連鎮(zhèn)標

在易學史上,郭璞(公元276---324)以其擅長諸多奇異的方術(shù)(如符箓、祈禳、堪輿術(shù)等)而被歷代"正統(tǒng)"的易學家所鄙薄,摒棄在易學家隊伍之外。這是很不公平的。

誠然,郭璞是兩晉時代最著名的方士術(shù)者,《晉書》本傳亦以很大的篇幅記載了郭璞為人禳災祈福的種種"高明"的法術(shù)。但我們只要仔細考察一下郭璞的生平行狀,并深入研讀郭璞的詩賦奏疏,就不難發(fā)現(xiàn)郭璞一身數(shù)任焉:既是方士術(shù)者,又是儒家、道家!稌x書》本傳稱郭璞"好經(jīng)術(shù),博學有高才"[1],經(jīng)術(shù)猶經(jīng)學。由于家庭環(huán)境的熏陶和個人獨特的稟賦[2],郭璞對儒、道二家都有天然之愛好,且都信之篤,鉆之深,付諸實踐,在理論和實踐上都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3],這在士林中是極為罕見的。本文對郭璞與易學關(guān)系作了探討。本文著重闡述郭璞是怎樣繼承和發(fā)展焦京易象數(shù)學。

《晉書》本傳云:

有郭公者,客居河東,精于卜筮,璞從之受業(yè)。公以《青囊中書》九卷與之,由是遂洞五行、天文、卜筮之術(shù),禳災轉(zhuǎn)禍,通致無方,雖京房、管輅不能過也。[7]

又云:

景純(郭璞之字)之探策定數(shù),考往知來,邁京、管于前圖,軼梓、灶于遐篆。[8]

這就清楚地說明郭璞近承"郭公"的卜筮之術(shù),遠紹京房、管輅之易學,且已達到出神入化、超過乃師的地步。京房是漢易象數(shù)學之集大成者,管輅則是曹魏時代承繼京房易象數(shù)學的代表人物。然而,京、管治易還是有區(qū)別的。管輅只專注于八卦爻象和術(shù)數(shù),而很少象京房那樣引用《周易》卦爻辭闡釋占卜結(jié)果,并以?quot;善易者不論易",故他被稱為易象數(shù)學術(shù)數(shù)派。郭璞擅術(shù)數(shù),距管輅時代又不遠,當然可算是管輅易術(shù)數(shù)派的繼承人,后人亦因之并稱他們的術(shù)數(shù)為"管郭之術(shù)"。但郭璞并不茍同管輅"善易者不論易"的觀點,相反地,他在自己的易占活動中,頗為重視用《周易》卦爻辭去闡釋所占卦,并善于總結(jié)自己的占筮經(jīng)驗,以著作的形式體現(xiàn)出來!稌x書》本傳載:郭?quot;撰前后筮驗六十余事,名為《洞林》"[9]。

為了敘述方便,筆者從據(jù)象成辭、陰陽災異說兩方面剖析郭璞的易象數(shù)學思想。

一、 取象運數(shù) 據(jù)象成辭

郭璞治易,極為重視《周易》卦爻象,尋繹《周易》象數(shù)的內(nèi)在變化規(guī)律,在"卦變"、"爻變"上下功夫,籍"互體之象"、"納甲之象"以及孟喜、焦贛、虞翻諸家"逸象",以闡述所占卦的結(jié)果。具體表現(xiàn)在:

1、用象靈活。郭璞善于把所占之卦分解為內(nèi)外卦或互體之卦,然后依據(jù)它們各自的象征物,予以綜合分析,占斷人事之吉兇。如《晉書》本傳載:

璞既過江,宣城太守殷祐引為參軍。時有物大如水牛,灰色卑腳,腳類象,胸前尾上皆白,大力而遲鈍,來到城下,眾咸異焉。祐使人伏而取之,令璞作卦,遇遁之蠱。其卦曰:"艮體連乾,其物壯巨。山潛之畜,匪?匪虎[1]。身為鬼并,精見二午。法當為禽(同"擒"),兩靈不許。遂被一創(chuàng),還其本墅。按卦名之,是為驢鼠。"卜適了,伏者以戟剌之,深尺余,遂去不復見。郡綱紀上祠,請殺之。巫云:"廟神不悅,曰:’此是?亭驢山君鼠,使詣荊山,暫來過我,不須觸之。’"其精妙如此。[2]

郭璞是卦所以能夠靈驗、"精妙",乃他依據(jù)所占之本卦、變卦的卦爻象(包括它們的內(nèi)外卦和互卦之象),從它們的象征物象、事象生發(fā)開去,隨意發(fā)揮以成辭,圓滑塞責而無差。他所謂"艮體連乾",乃指所占本卦遁 的下卦為艮 ,上卦為乾 ,據(jù)《周易o說卦傳》艮為山岳,乾為天,天、山皆巨物,此二者連用一體,故其物亦壯巨。所謂"山潛之畜",乃就所占變卦蠱 而言:蠱的下卦為巽 ,上卦為艮 ,據(jù)《周易o說卦傳》巽為入即潛入,艮為山,畜潛藏山中,這里交代了巨物的容身之所。前人對有與筆者不同的解釋,清毛廳齡《春秋占筮書》卷三引述仲氏易解語云:"蠱上艮為山,互兌為潛"。以蠱的二至四爻組成的互卦兌 為潛,來解釋"山潛之畜",似有牽強附會之嫌。而這潛山之畜,郭璞又何謂"非?非虎"仲氏釋云:"坤為?虎,以坤間二陽不成故也"[3],以為蠱卦 中有三陰爻,本可組成互卦坤,但為中間的二陽爻所阻而不成;而坤在虞翻逸象中為虎,既不成坤,故云"非?非虎"。郭璞所謂"身為鬼并",仲氏解釋"三陰為鬼,蠱乃三陽三陰合并成卦"。三陰為坤,而坤為鬼象,亦乃虞翻之逸象。郭璞所謂"精見二午",仲氏釋為"離五月卦為建午,蠱三至上為大離則倍午矣"。蠱卦 的三爻至上爻為大離(中間多功能一陰爻,故云"大離")。據(jù)京房卦氣說,離卦主五月,而五月納午,大離則倍午,故去"二午"。而"精見二午"。當謂巨物在五月出現(xiàn)。這時的"精"指巨物,它乃神異之物。郭璞所?quot;法當為禽,兩靈不許",是說巨物按理當為人擒獲,可是"兩靈"不答應。兩靈,當指廟神和?亭驢山君(即山神)。清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收入的郭璞《易洞林》,此處作"兩翼不許",仲氏釋為"離為雉,巽為雞而無兩翼",也是據(jù)蠱卦象(下卦巽,互卦大離)而言。郭璞所謂"遂被一創(chuàng)",乃指遁卦 的四陽爻減損了一陽爻,是為蠱卦 ;所謂"還其本墅",是說自遁之蠱,只減損了一陽爻,而兩艮猶存(遁卦下卦為艮,蠱卦上卦為艮),也即兩山如故。這里是說巨物雖將遭受一傷,但終究會回歸其原來的棲息之地即?亭驢山中。最后郭璞斷言:"按卦名之,是為驢鼠",謂遁卦的上卦乾為馬,下卦艮為鼠(乾為馬,艮為鼠,乃《周易o說卦傳》八卦之喻象),今遁之蠱,乃乾一變(即減損一陽爻)而已失馬形,是為驢鼠矣(據(jù)仲氏易解語)。

通過對上述郭璞占卦過程的闡析,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郭璞不僅用象靈活,而且對京房的卦氣說等學說亦嫻熟于心,運用自如,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2、取象廣泛。郭璞占卦,除了依據(jù)《周易o說卦傳》的八卦喻象外,又從孟喜、焦延壽、虞翻諸家易說中尋繹出許多鮮為人知或人們久已不談的八卦逸象,用以闡析《周易》,預測未來。這一點頗為后世易學家所贊賞。上述的占例已稍有涉及,下面再舉數(shù)例,

(1)《晉書》本傳載:

時元帝初鎮(zhèn)建鄴,導(即王導)令璞筮之,遇咸之井,璞曰:"東北郡縣有’武’名者,當出鐸,以著受命之符。西南郡縣有’陽’名者,井當沸。"其后晉陵武進縣人于田中得到銅鐸五枚[4],歷陽縣中井沸,經(jīng)日乃止。[5]

郭璞預見東北郡縣將出土銅繹,乃依據(jù)所占本卦咸;預見西南郡縣有井當沸,乃依據(jù)所占變卦井。咸 的下卦為艮 ,依《周易o說卦傳》艮為東北之卦,故銅鐸當在建鄴(今南京)的東北郡縣出土。而出土銅鐸的縣名之所以當有"武"字,是因為咸的上卦為兌 ,兌為西方之卦,西方屬金!抖Y記o樂記》鄭玄注:"武謂金也",孔穎達疏:"金屬西方,可以為兵刀,故金為武"[6],故西方屬于"武"位。而在古代西方即右方!独献印返谌徽略疲"用兵則貴右","吉事尚左,兇事尚右"。"左右"之分在我國古代具有截然相反的象征意義。古人以左為陽,主生;以右為陰,主殺,即用武。故右方理所當然亦屬于"武"位。郭璞正是依據(jù)咸卦的上卦兌在八卦中的方位,推知銅鐸當出在一個名叫"武"的縣。那么,出土的又何以見得是銅鐸呢?這是因為咸卦 的上卦兌 在五行中屬金,互卦乾 (三至五爻)在《周易o說卦傳》里亦有金象,而古人通常所云"金"者多指銅,故出土者當為銅器;且上卦兌既屬金,依《周易o說卦傳》又有"口舌"象,則"金有口舌來達號令者",必銅鐸也。[7]而出土的銅鐸何以五玫?筆者認為,咸卦中屬于金象的上卦兌 有二陽爻,互卦乾 亦為金有三陽爻,二者合計明五陽爻,故云"得銅鐸五枚"。[8]咸卦的互卦乾依《周易o說卦傳》為天象,互卦巽 (二至四爻)依孟喜逸象為命象[9],二者合起來即謂"天命",故郭璞云銅鐸為晉元帝"受命之符"。這當然是為晉元帝上臺制造輿論。

至于"西南郡縣有’陽’名者,井當沸"的預言,則是郭璞附會所占變卦井的上下卦象及互卦象而成辭。井卦 的二至四通八達爻為互卦兌 ,三至五爻為互卦離 ,依《周易o說卦傳》兌卦居西方,離卦居南方,而維系二者的中心點則在西南方,故井水沸騰之地當在建鄴西南郡縣。而南為陽方,故該縣以"陽"字命名。井卦的下卦巽 ,其象為木(據(jù)《周易o說卦傳》);互卦兌 在五行中屬金,巽與兌為金木之交。[10]井卦 的上卦坎 ,其象為水;互卦離 ,其象為火,坎與離為水火之際。[11]把上述四種物象即金木水火,按其屬卦在井卦中的位置有機地組合起來,就構(gòu)成了仲氏所謂"木間金得火而上承以水"即"薪在釜下得火而水乃沸"的景觀。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是木柴在銅鍋下得火燃燒,井水于是沸騰。仲氏對晉元帝司馬睿得井卦予以很高的評價:"四正相纏,乾麗坤域,非中興受命何以得此?"[12]四正,指井卦的下卦巽、上卦坎、互卦兌和互卦離,分別代表東(南)、北、西、南四個方位,它們相互糾纏,共居一卦。井卦有三個陽爻、三個陰爻卻不構(gòu)成乾卦和坤卦,它們交錯纏繞,融為一體。仲氏以為,若非中興受命之帝王,是不能得此大吉大利之卦。這暴露了仲氏的封建宿命論觀點。

(2)《晉書》本傳還載:

及帝(指晉元帝)為晉王,又使璞筮,遇豫之睽,璞曰:"會稽當出鐘,以告成功,應在人家井泥中得之。繇辭所謂’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者也。"及帝即位,太興初,令稽剡縣人果于井得一鐘,長七寸二分,口徑四寸半,上有古文奇書十八字,?quot;會稽岳命",余字時人莫識之。璞曰:"蓋王者之作,必有靈符,塞天人之心,與神物合契,然后可以言受命矣。觀五鐸啟號于晉陵,棧鐘告成于會稽,瑞不失類,出皆以方,豈不偉哉!若夫鐸發(fā)其響,鐘征其象,器以數(shù)臻,事以實應,天人之際不可不察。"帝甚重之。[13]

對郭璞所占,仲氏以推易法衍之,作了頗有說明力的闡析。他認為,貞卦豫 "上震下坤,震為龍,為首出之子,而下連坤土,此奮而出地之象也" [14]震為龍,為乾、坤的首出之子即長男,坤為土,皆依據(jù)《周易o說卦傳》的八卦喻象。震上坤下,象征龍破土而出,預示將有不同凡響之物被發(fā)掘;谪灶 ,"上離下兌,向明而治,而金以宣之。體離互亦離,此生明見光,中興之象也"。[15]離為明(據(jù)虞氏逸象),兌為金,"金以宣之"則強調(diào)出土之物--"金",有宣揚政治清明之功用。所謂"重明重光",指睽卦 的上卦為離 ,互卦(二至四爻)亦為離,離象為明,為光(據(jù)虞氏逸象),故云。再者,貞卦豫 的上卦震象為鳴, 為聲(據(jù)《周易o說卦傳》),這就表明出土之物當為鳴聲之器,先王曾籍之以作樂崇德。仲氏所謂"合睽之兌金,以升于睽之離火,是叢刊有堂向南離而考示鐘鏞,以作樂之象也"[16],則是綜合豫和睽的上下卦象及其象征旨趣,描繪了一幅天子坐明堂(坐北朝南),堂下?lián)翮娮鄻罚慌芍信d之新氣象。這里,睽 的下卦兌屬金,金指鐘鏞;上卦離為火,屬南方之卦,故仲氏釋之為"(天子)坐明堂向南離而考擊鐘鏞以作樂"。至于鐘鏞何以應在人家井泥中得之呢?這是因為貞卦豫 與悔卦睽 皆有互卦坎(兩卦的三至五爻皆組成坎),坎象為水,為陷(據(jù)《周易o說卦傳》)艮為萬物之所成終而所成始者也,則出鐘非告人以成功嗎?悔卦睽的上卦離為文,下卦競為言,以文為言,故鐘有勒銘(依仲氏易解語)。至若鐘長七寸二分者,仲氏以為:"南北為縱,縱即長也。南離之數(shù),天七地二,則七寸二分也,大數(shù)陽,小數(shù)陰也?quot;[17]天七地二,乃《周易o系辭傳》所謂的大衍之數(shù)。天數(shù)五,地數(shù)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地二與天七相得,合為火。二、七居南。南方之卦為離,其象為火,故南離之數(shù),天七地二。而悔卦睽 ,"體離互亦離",上卦為離,互卦亦為離,其陽數(shù)為七,陰數(shù)為二,根據(jù)"大數(shù)陽,小數(shù)陰"的原則,故鐘長七寸二分。而鐘的直徑所以四寸半者,仲氏以為:"東西為衡,衡即徑也。西兌之數(shù),地四天九,則四寸半也。陰數(shù)四,折陽數(shù)之九而半分之,則四寸有五也。"[18]地四與天九相得,合為金。四、九居西。西方之卦為兌,兌在五行中屬金,故西兌之數(shù),地四天九。而悔卦睽 的下卦為兌,其陰數(shù)為四,陽數(shù)為九,折陽數(shù)之九而半分之,故鐘的直徑四寸五分。當然,鐘氏的如是推算,未必符合郭璞的原意。筆者只把它作為一家之言提出來,并加以闡釋。

(3)郭璞《易洞林》載:

余鄉(xiāng)里曾遭危難,因之災厲,寇戎并作,百姓遑遑,靡知所投。-----于是普卜郡內(nèi)縣道可以逃死之處者,皆遇明夷 之象,乃投策喟然嘆曰:"嗟乎!黔黎時漂異類,桑梓之邦其為魚乎!"[19]

《晉書》本傳亦載有郭璞上述占筮之事,不過此詳彼略,《晉書》本傳既沒有點明所占卦名,占辭亦稍異?quot;黔黎將湮于異類,桑梓其翦為龍荒乎!"[20]

著名易學家尚秉和對《易洞林》所載郭璞上述占辭頗為賞識,主為它發(fā)掘出焦氏《易林》逸象,故在其《焦氏詁》卷十中專立《坤魚象郭璞獨知》一節(jié),予以闡析:

郭璞《洞林》筮避亂,遇明夷曰:"桑梓之邦,其為魚乎!"明夷震為桑梓,坤為邦為魚也,故曰為魚。又,《漢上易》(指宋代朱震《漢上易傳》)引郭璞《洞林》云:"筮得豫之小過,曰:’王月晦日,群魚來入州城寺舍’",是亦以坤為魚也。坤為艮,艮為城舍,故魚入州城舍。原注以乙未為魚坤貞未也,乃朱《漢上》不知坤魚象,謂原注為非,而以小過巽為魚,巽固為魚,而此則用坤魚也!稘h上》不知此象也。尚氏以為,郭璞所以依明夷卦預?quot;桑梓之邦其為魚",據(jù)豫之小過卦推知"五月晦日群魚來入州城寺舍",其著眼點皆以坤為魚象。明夷 ,上卦為坤 ,互卦為震 (三至五爻),震象為桑梓,坤象為邦為魚,故郭璞云"桑梓之邦,其為魚!"而豫之小過,貞卦豫 下坤上震,坤象亦為魚;悔卦小過 下艮上震,乃豫卦的下卦坤變艮而成,艮象為城舍,故郭璞云"五月晦日,群魚來入州城寺舍"。在這里,坤為邦,乃據(jù)孟氏逸象;艮為城舍,乃據(jù)虞氏逸象;坤為魚象,則據(jù)焦氏《易林》逸象。而坤象為魚,尚氏以為在《周易》經(jīng)文中也可得以印證。如,剝卦 ,下卦坤,下互卦為坤(二至四爻),上互卦亦為坤(三至五爻),坤象為魚,一卦三坤則顯其魚多,故云"貫魚"。尚氏為之道:"自有此象(指坤為魚象),剝’六五,貫魚’始得解。------知舊說皆誤也。"[21]而在魏晉,坤象為魚,殆已鮮為人知,故尚氏嘆道:"坤魚象,郭璞獨知。"郭璞為保存《周易》逸象之功,不可抹之。

必須強調(diào)的是,郭璞占卦,不僅從孟氏、焦氏、虞氏諸家逸象中廣搜旁求八卦喻象,而且依據(jù)《周易》八卦的基本象征意義,進而推求、發(fā)明八卦的新喻象,這是難能可貴的。如,郭璞《易洞林》卷一載:

(璞筮避亂之道)遇同人 之革 ,其林曰:"朱雀西北,白虎東走。奸猾銜璧,敵人束手。占行得此,是謂無咎。"

筆者認為,是卦主要以悔卦革為占。革卦 ,上兌下離,離象為火,兌象為金,根據(jù)五行相克的原理,火能銷金,故郭璞云"朱雀西北,白虎東走"。很顯然,這里所謂"朱雀"乃離卦的象征物,所謂"白虎"乃兌卦的象征物。離卦為南方之卦,"朱雀"理應在南方;兌卦為西方之卦,"白虎"理應在西方。但如今"朱雀"居西北,"白虎"往東跑,足見"火克金"威力之大。而革卦的三至五爻為互卦乾,乾象為玉;上卦兌,其象為口;兌上乾下,表示玉在口中,故云"銜璧"。

從上述郭璞運用的八卦諸種物象中,兌為虎,可謂郭璞的一大發(fā)明。它正是在《周易o說卦傳》兌卦"為毀折,為剛鹵"的象征意義的基礎(chǔ)上,加以衍擴而來的。當然,郭璞以兌為虎,從某種角度上說是受到焦氏《易林》及九家逸象以艮為虎的啟迪。既然艮為虎象,那么與它對應的兌卦也就自然帶有"虎味"了。故兌象為虎,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了。此外,郭璞以兌為虎,還可以從古代天文學中找到其依據(jù)。據(jù)考證,早在戰(zhàn)國初期(公元前五世紀),二十八星宿與蒼龍、玄武、白虎、朱雀"四象"的對應關(guān)系就已經(jīng)確立了。《禮記o曲禮上》:"前朱鳥而后玄武,左青龍右白虎。"東漢著名科學家張衡在《靈憲》中說?quot;蒼龍連蜷于左,白虎錳據(jù)于右,朱雀奮翼于前,靈龜圈首于后。"這就明白無誤地告訴我們:蒼龍七宿配于東方,玄武七宿配于北方,白虎七宿配于西方,朱雀七宿配于南方。既然兌卦屬西方之卦,作為西方星宿之動物形象白虎,就完全有理由成為兌卦的一種物象(同樣的道理,離卦屬南方之卦,作為南方星宿之動物形象朱雀,也主自然而然地成為離卦的一種物象)。郭璞如此擬象,比起虞氏逸象以坤為虎,要合理、高明得多。尚秉和為之大加贊賞:

虞氏以坤為虎,訖不知艮虎象。豈知《易林》及九家皆以艮為虎!后郭璞又以兌為虎,兌西方虎宿,又兌為剛魯為毀折,義亦勝于坤。[22]

郭璞把"兌為虎"這一取象廣泛運用到其所占卦的闡析上,且都取得"成效"。如,郭氏在避亂途中,曾就是否取道焦邱至河北,占了一卦,得隨 這升 ,其林辭曰:

虎在山石,馬過其左(原注:兌虎震馬,互艮山石)。駁為功曹,猾為主者(原注:駁猾能伏虎)。垂耳而潛,不敢來下(原注:兌虎去,不能見)。爰升虛邑,遂釋魏野(原注:隨時制行,卦義也。升賊不來,知無寇當。魏則河北亦荒敗。)[23]

是段林辭圍繞著"虎"字作文章。貞卦隨 ,上兌下震,互卦(二至四爻)為艮,兌為虎,震為馬,艮為山為小石,故云"虎在山石,馬過其左"。郭氏依據(jù)貞卦隨的卦象敵悔卦升的卦辭,著眼于"虎的出沒",斷言焦邱乃平安之徑,后來事情的發(fā)展,果然。

總而言之,郭璞占卦,主要是從分析卦的象數(shù)入手,尤其注重運用八卦諸種物象和象征意義,同時也不排斥《周易》卦爻辭,因而左右逢源,"靈驗"非常。

順便一提的是,郭璞還是《周易》占筮術(shù)的積極改革者。沿秉和《周易古筮者》曰:

揲蓍為占,其法太繁,有不能用于倉卒之時者,故古人以金錢代之,蓋自京、郭而已然矣。

又曰:

以其與揲蓍法合,故用之而亦驗。

這里所說的京、郭,指京房、郭璞。在京房之前的西漢,占筮者通常采用《周易o系辭傳》所載的"大衍之法",即以五十根蓍草揲卦,程序繁瑣且費時。京房首創(chuàng)"金錢代蓍"法,也稱"金錢卜"或"錢卜",即是用三枚銅錢代替五十根蓍草以占筮。其基本原理與蓍草揲卦相同,但操作程序卻大大簡化了,適應了當時《周易》占筮術(shù)發(fā)展的需要。生活在兩晉時代的郭璞,審時度勢,繼承了京氏"金錢代蓍"法,把它運用到自己的易占活動中去。其《易洞林》所載諸多筮例,據(jù)說皆沿用了京氏是法。京、郭的這種占筮術(shù),為歷代易占者所歡迎,在中國易占史上流傳了近兩千年。[24]

郭璞不僅在占筮術(shù)上敢于拋棄《周易》傳統(tǒng)的筮法,而且在占辭上從不照搬套用《周易》卦爻辭以及彖、象傳,而是從當時的實際需要出發(fā),自造筮詞,這在易學史上亦是罕見的。毛奇齡對此作過論述:

大抵作筮詞法,或散或韻,總?cè)无檩檎吲R占撰造之語,非舊時有成文如是也。-------若郭璞亦自造龜卜之繇詞,名曰辭林,則皆其自記已卜之事,與筮詞同。[25]筆者對《晉書》本傳、《易洞林》所載郭璞的筮例作過一番統(tǒng)計,自造筮詞的林辭計有十一條。從這些林辭中,我們可以窺知郭璞作筮詞的"套數(shù)"有二:一是因象造辭。郭璞的大多數(shù)筮詞都是以孟、焦、京的卦氣說、納甲說、五行說等學說為指導,依據(jù)所占卦的卦爻象,通過想象敷衍而成。其文字與《周易》卦爻辭沒有多大相似之處。上述提及的遁之蠱、同人之革、隨之升的林辭,就是如此。二是根據(jù)求占者的實際情形,結(jié)合《周易》的卦爻辭,編造筮詞。這些林辭與《易》辭溶為一體。如,郭璞《易洞林》補遺、千寶《搜神記》載: 

(晉元帝時)揚州別駕顧球秭。生十年便病,至五十余。令璞筮之,得大過之升。其辭曰:"大過卦者義不嘉,冢墓枯楊無英華。振動游魂見龍車,身被重累嬰天邪。法由斬祀殺靈蛇,非已之咎先人瑕。案卦論之可奈何?"

很顯然,這里的"大過卦者義不嘉,冢墓枯楊無英華"。是化用了《周易》大過卦九五爻辭及其象傳辭。大過卦九五爻辭云?quot;枯楊生華,老婦得其士夫,無咎無譽。"《象》曰:"枯楊生華,何可久也?老婦士夫,亦可丑也。"不過,在見存郭璞諸多條林辭中,直接化用《易》辭的畢竟不多。除了上述大過之升的林辭外,僅有既濟一條林辭:

小狐迄濟,垂尾累衰。初雖偷安,終靡所依。案卦言之,秋吉春悲。[26]

不言而喻,這里化用了《周易》既濟和未濟卦辭。既濟卦辭云:"亨小,利貞,初吉終亂。"未濟卦辭去:"亨,小狐汔濟,濡其尾,無攸利。"

綜觀郭璞中卜林辭,或因象設(shè)辭,或把《易》辭加以改造、潤色。它們多俗語、口語,明白曉暢且押韻,讀起來瑯瑯上口,易記易背誦。其句式或四言,或七言,或八言,整齊劃一,頗似一首首詩歌或民謠,具有一定的文學鑒賞價值。郭璞林辭,從某種角度說,也是對焦氏《易林》林辭的仿效和發(fā)展。

二、 陰陽災變說

京房《易傳》云:

生吉兇之義,始于五行,終于八卦。從無入有,見災于星辰也;有入無,見象于陰陽也。陰陽之義,歲月分也,歲月既分,吉兇定矣。故曰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六爻上下,天地陰陽,運轉(zhuǎn)有無之象,配乎人事。八卦仰觀俯察在乎人,隱顯災祥在乎天,考天時、察人事在乎卦。

這段話集中提示了京房陰陽災變說的實質(zhì)。它是以陰陽二氣說來解釋《周易》,以《周易》卦爻象的變化來闡釋一年節(jié)氣的變化,解說災祥怪異,進而占斷人事的吉兇禍福。這種陰陽災變說是京房數(shù)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漢易的一面旗幟,更是京房參政議政的一種重要理論武器。

郭璞全盤繼承并發(fā)展了焦、京陰陽災變學說,把它運用到日常生活和政治活動中去,在社會上產(chǎn)生了強烈的反響,既給自己帶來了榮譽,也給自己帶來了災變。囿于篇幅,本文僅舉一例,以見郭氏陰陽災變學說之一端。

《晉書》本傳載:晉元帝時,郭璞為著作佐郎。于時陰陽錯繆,而刑獄繁興,璞上疏曰:

臣聞《春秋》之義,貴元慎始,故分至啟閉以觀云物,所以顯天人之統(tǒng),存休咎之征。臣不揆淺見,輒依歲首,粗有所占,卦得解之既濟。案爻論思,方涉春木王龍德之時,而為廢水之氣來見乘,加升陽未布,隆陰仍積,坎為法象,刑獄所麗,變坎加離,劂象不燭。以義推之,皆為刑獄殷繁,理有壅濫。又去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太白蝕月。月者屬坎,群陰之府,所以照察幽情,以佐太陽者也。太白,金行之星,而來犯之,天意若曰刑理失中,自壞其所以為法者也。臣術(shù)學庸近,不練內(nèi)事,卦理所及,敢不盡言。又去秋以來,沈雨跨年,雖為金家涉火之祥,然亦是刑獄充溢,怨嘆之氣所致。------[27]

在這里,郭璞依據(jù)所占的卦爻象,結(jié)合當時一系列異常的天氣變化,推論人事之吉兇,從達到其干預政治的目的。從所得貞卦解 的卦象來看,四陰二陽,陽爻皆失正,陰爻乘凌陽剛之上,可謂陰盛陽衰。從當時季節(jié)氣候來看,時值春初木神旺盛之時,卻"沈雨跨年",為廢水之氣侵凌,陽氣雖在上升卻未能散布播揚,而陰氣仍然積結(jié)厚重。在卦象和氣象相互印證的基礎(chǔ)上,郭璞進而附會人事。貞卦解 震上坎下,郭璞據(jù)虞氏逸象,以坎為法象。法即法律,乃政府實施刑罰的依據(jù)。解卦變坎加離,即為悔卦既濟 。既濟卦坎上離下,坎為水,離為火、為明。根據(jù)五行相克的原理,水在火上,水火不相容,故曰"厥象不燭"即卦象不明。推之人事,則表現(xiàn)為刑獄殷繁,執(zhí)法不明。郭璞又利用去年(即太興三年,公元320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太白蝕月這一異常天象以證之。太白,即金星,一名啟明星。金為五行之一,故太白又稱"金行之星"。月屬坎,陰府法象也。[28]郭璞以為,太白蝕月,這是上天對東晉王朝譴責的表示。故太白金行之星犯月,即謂東晉王朝刑罰失中,自毀其法。郭璞正是憑藉所占卦的卦象(包括其象征物、象征意義)和異常的天象,聯(lián)想發(fā)揮,巧妙地批評東晉王朝的弊政,這種手段無疑是高明的。同時,郭璞還把《周易》的卦辭作為治療上述"痼疾"的良方妙藥,獻給東晉王朝,更顯示出其政治上的成熟與老到。他在是疏中說: 

案解卦繇云:"君子以赦過宥罪。"既濟云:"思患而豫防之。"臣愚以為宜發(fā)哀矜之詔,引在予之責,蕩除瑕畔,贊陽布惠,使幽斃之人,應蒼生以悅育,否滯之氣,隨谷風而紓散。此亦寄時事以制用,藉開塞而曲成者也。[29]

不久,發(fā)生了"日出山六七丈,精光潛昧,而色都赤,中有異物,大如雞子,又有青黑之氣,共相薄擊,良久方解"[30]即現(xiàn)在我們所說的太陽黑子的現(xiàn)象,郭璞以為這正是自己所占解之既濟的"應驗",故他再次因天變上疏,請求晉元帝減省刑罰。他說:

陛下宜恭承靈譴,敬天這怒,施沛然之恩,諧玄同之化,上所以允塞天意,下所以彌息群謗。[31]

由于郭璞在易學、術(shù)數(shù)界素享盛名,故其占卜的結(jié)果和批評建議必然會引起社會的普遍關(guān)注和認同。懾于社會輿論,晉元帝不得不作出姿態(tài):是年(即太興四年,公元321年)"夏四月辛亥,帝親覽庶獄"。[32]但這無濟于事。翌年,郭璞趁晉元帝"皇孫生"之機,再度上疏,藉以談陰陽五行,用"天意""天心"來勸說皇帝布澤肆赦,減損刑罰,整頓法紀。他說:

臣去春啟事,以囹圄充斥,陰陽不和,推之卦理,宜因郊祀作赦,以蕩滌瑕穢。------頃者以來,役賦轉(zhuǎn)重,獄犴日結(jié),百姓困擾,甘亂者多,小人愚?,共相扇惑。------

今皇孫載育,天固靈基,黔首??,實望惠潤。又歲涉午位,金家所忌。宜于此時崇恩布澤,則火氣潛消,災譴不生矣。陛下上承天意,下順物情,可因皇孫之慶大赦天下。然后明罰敕法,以肅理官,克厭天心,慰塞人事,兆庶幸甚,禎祥必臻矣。[33]

這里,"歲涉午位",謂是年的干支為壬午,午為火,晉朝屬全德,火克金,故去"金家所忌"。為了避兇趨利,郭璞因而建議晉元帝崇恩施惠,肆赦改年,以消火氣,逐災祆,致禎祥。

盡管郭璞一而再、再而三地上疏、呼吁,卻始終沒有引起元晉帝的重視,東晉王朝的各種弊政依故。這就從一個側(cè)面告訴我們:在封建社會里,文人學士企圖憑藉自己的一技之長如郭璞運用其精湛的易占術(shù)、陰陽災變說去干預政治,實現(xiàn)匡時濟世的夙愿,是根本行不通的。"可憐無補費精神",正道出了封建社會廣大知識分子從政失敗后的尷尬和無奈。

注釋:

[3]郭璞對儒家經(jīng)典所作的貢獻,主要有:一、為《爾雅》作注,此書已成了儒家《十三經(jīng)注疏》之一種;二、撰《毛詩拾遺》;三、撰《夏小正注》;四、以《周易》為指導思想,結(jié)合自己的卜筮經(jīng)驗,作《周易洞林》、《周易新林》。對道家學說所作的貢獻,主要表現(xiàn)在

一、為道家典籍《山海經(jīng)》、《穆天子傳》作注;二、在其詩賦疏表及各種注本中,對道家理論予以闡發(fā),擴大了道家學說在社會上的流傳和影響。尤值得一提的是,郭璞以死來勸諫王敦的叛逆,更是實踐儒?quot;殺身成仁"的壯舉。

[4]《晉書》第一九一0頁。

[5]嚴可均校輯《全晉文》卷一百二十,第二一四八頁,中華書局1958年版。

[6]郭璞《游仙詩》其一全文:"京華游俠窟,山林隱遁棲。朱門何足榮,未若托蓬萊。臨源挹清波,陵崗掇丹荑。靈溪可潛盤,安事登去梯?漆園有傲吏,萊氏有逸妻。進則保龍見,退為觸藩羝。高蹈風塵外,長揖謝夷齊。"

[7]《晉書》第一八九九頁。

[1]虎,《晉書》作武,蓋唐人避諱改。

[2]《晉書》第一九00頁。

[3]毛奇齡《春秋占筮書》卷三0,本文闡析遁之蠱卦所引仲氏解語皆見是書卷三。

[4]《易洞林》(清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本)作"六枚"。

[5]《晉書》第一九0一頁。

[6]《禮記正義》卷三十八第三百十頁,《十三經(jīng)注疏》第一五三八頁,中華書局1980年版。

[7]《易洞林》卷下。

[8]《易洞林》卷下載:"------得銅鐸六枚,言六者,用坎數(shù)也。"尚秉和《焦氏易詁》卷十一引郭璞《易洞林》云:"坎數(shù)六,木數(shù)三是也。"尚氏認為,坎的卦數(shù)、五行數(shù)皆為六。

[9]見尚秉和《焦氏易詁》卷十一,民國二十三年刊本,下同。

[10]金木之交,這里指銅鍋架在木柴上面。 

[11]水火之際,這里指井水置于柴火之上。

[12]毛奇齡《春秋占筮書》卷三。

[13]《晉書》第一九0一頁。

[14]、[15]、[16]、[17]、[18]見毛奇齡《春秋占筮書》卷二。

[19]《易洞林》卷一。

[20]《晉書》第一九0一頁。

[21]尚秉和《焦氏易詁》卷九。舊說以剝卦 "五陰駢頭相次,似貫魚也"來釋其六五爻辭。十一。

[22] 尚秉和《焦氏易詁》卷十一。

[23] 《易洞林》卷上。

[24]有人主為,魏晉時已改變了用金錢占卦的傳統(tǒng)做法,而是將卦象和釋卦的詩句都刻在卦簽之上,術(shù)者依據(jù)求卜者抽得的筮來占卜吉兇,而郭璞正是此法的最早運用者。見衛(wèi)紹生《中國古代占卜術(shù)》第47-48頁,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25]毛奇齡《春秋占筮書》卷一。

[26]《易洞林》卷上。

[27]《晉書》第一九0一至第一九0二頁。

[28]《晉書》第三七四頁。

[29]《晉書》第一九0二至第一九0三頁。

[30] [31]《晉書》第一九0四頁。

[32] 《晉書》第一五四頁。

[33] 《晉書》第一九0七頁。